总监松了口气,不由得露出感激的神情:“谢谢你啊庄特助,这份报告还请你一定替我交到顾总手里,明天早上我再亲自向他汇报具体事项。”庄荣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想到“医院”二字,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往顾亦深办公室走。“庄特助,您办公室有一通电话,说是找您有急事!”秘书小姐推开玻璃门,提醒了他一句。庄荣停下脚步,应了一声,又拿着报告赶回办公室。他拿起电话,一字未说,瞬间就听到对方挂了电话。
被人理解,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顾亦深害怕两件事,一是深水,二是黑暗。所以即便长大了,他睡觉时也会习惯性留一盏小小的灯。
后来他和温从容结婚了,温从容特意买了一盏特别可爱的兔子起夜灯,放在他们的床头。
顾亦深总会偷偷把灯关上。
温从容睡眠浅,他不想对方为了迁就自己而睡不好。
所以每次他处理工作到凌晨,都会自觉地睡在书房。
有一次他照例睡在书房里,结果没过一会儿,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因为怕冷还拼命往他怀里钻。
他知道是温从容。
后半夜顾亦深几乎彻夜未眠,一直盯着怀中的小脑袋若有所思。
那之后,他再也没睡过书房。
01
温从容猛地睁开眼。
她坐起身,眼前是微弱的照明暖光,手上的触感是柔软温暖的被褥,对面墙上挂着一幅顾亦深不久前竞拍回来的山水画。
这是她的家。
这是2021年。
“怎么了?”
温从容低头,发现顾亦深也醒了,此刻正看着她,语气很轻,尾音带着一丝稍显低沉的沙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冷不丁触到一点濡湿的薄汗。
温从容拂开他的手,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没事。”
她现在已经缓过神,倒也不太想提那些伤心事。毕竟现在他们好不容易过上安逸的好生活,自己也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何必还要对方陪着她一起难过呢。
成年后的温从容初入社会,逐渐学会了顾亦深那套不爱与人说实话的毛病,不过后者的应对方法遵循沉默是金的原则,而她自己由于长着一张学历不太高的脸,只能说些没营养的话转移话题。
于是温从容咳嗽一声:“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刚刚梦见你瞒着我养了一屋子的磨人小妖精。”
顾亦深无语。
“而且被我发现后,你隔天就带着小妖精们到我面前挑衅,还斩钉截铁说要休了我,让我净身出户。”
大晚上的,温从容莫名戏精上线,且越说越兴奋。说到关键处,她甚至还撇着嘴,眼角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
“你就说怎么办吧。”
顾亦深看着她,皮笑肉不笑。
温从容那胡搅蛮缠的气势陡然降了一半。
她咬牙重复:“你就说怎么办吧。”
顾亦深眉梢一挑,和小时候一样,伸出两根手指抵着她的脑门轻轻一推,十分无情道:“离婚吧,你净身出户,我去找那群小妖精。”说完他又躺下,并且翻了个身,直接拿后脑勺对着她。
嘿,你怎么不按正常剧情走。
你不是该对我亲亲抱抱举高高,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让那些小妖精都滚蛋吗?
温从容坐在顾亦深身边,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后背,接着拼命挤出来几滴眼泪:“你这么狠心的吗,离婚了至少留点钱给我啊。堂堂一个大总裁一分钱都不留给前妻是会被外人嘲笑的!”
顾亦深依旧背对着她,敷衍地“嗯”了声。
“顾亦深顾亦深顾亦深……”
“别吵,睡觉。”
温从容还没继续发作,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十分难听的钢琴声。
顾亦深睁开眼。
真是没完没了。
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伸手捞起手机,低眸看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备注:医生。
他顿时清醒,睡意全无。
见对方难得接通半夜的电话,看情形八成又是分分钟几百万的单子,温从容非常识时务地闭上嘴,垂下眼睫,双手抱着枕头打哈欠。
直到对方一脸严肃地挂断了电话,温从容才小声问了句:“出什么事情了?难不成猪肉涨价影响你们酒店入住率了?”
“猪肉涨价和公司的利润显然没有直接关系,温从容,我建议你休息时读一读金融方面的书。”
他损完人就直接掀开被子,抱起温从容就往客厅走。
“穿好衣服,我们出去一趟。”
温从容尚未反应过来,双手下意识环住他,一脸震惊道:“我……我们大半夜的私奔?这不太好吧,我们是正经夫妻。”
顾亦深一把将她丢在身下柔软的沙发椅上。
“不是私奔。”
顾亦深披上外套,此刻居高临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奶奶又不见了。”
02
在温从容遥远的记忆中,温清欢一直是个永不会老去的时髦老太太,她喜欢鲜艳大胆的服饰,喜欢用活泼爽朗的语气,这么一个天生站在阳光下的女人,哪怕是生病,也会给人一种波澜不惊的淡然与强大。
温从容高二那年,变故开始悄然发生。
下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如往日般响起,老师拍了拍桌,看着底下一群早已躁动的学生,再三提醒晚自习要把刚刚剩下的题目做完。
同桌拍了拍温从容的肩膀,将整理好的错题集给她。
温从容连忙道谢。
不同于周围同学焦急的步伐,她始终不紧不慢地收拾自己的书包。磨蹭半天后,她光荣成了班上的最后一名。
口袋传来清脆的钢琴铃声,温从容一愣,伸手摸出那部响得正欢的破旧诺基亚。
来电显示:温清欢。
对方问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
温从容疑惑道:“奶奶我在上学呀,要放学了才能回家。”
对方沉默了几秒,突然恍然大悟:“对对,瞧我这记性,一忙就给忘了。”说完,她又和蔼道,“容容,放学后到门口等着,奶奶马上就来给你送饭,今天做了排骨,特别香。”
温从容本不想麻烦奶奶,但对方坚持要来,她没办法,就只得答应了,胡乱收拾好东西就赶紧跑到校门口候着。
她左等右等,偏偏找不到温清欢的身影。
三十来分钟后,温从容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电话问奶奶在哪里。
过了好半天对方才接通电话,语调一贯缓慢而温柔:“容容,我就在这棵大树下等你,你一出来就能找着我啦。”
温从容一愣。
她记得有棵大树的校门,是自己的初中。
急急忙忙赶过去的时候,温清欢已经等在那里好久了。昏暗的路灯下,她倚靠着树,双手捧着饭盒,眼巴巴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校门。
她站在远处,冲温清欢大声喊了句“奶奶”,然后一路小跑过去,伸手紧紧抱住了对方。
“我刚刚看到了亦深,他让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你马上就来了。”温清欢拍了拍她的肩膀,奇怪地问,“你来的时候没和他碰见吗?”
温从容权当她在说胡话,只得顺着她说:“嗯,我看到哥了,他最近过得不错,每天大鱼大肉,穿的还都是名牌,四舍五入直接就奔小康去了。”
她说话口无遮拦,温清欢却被她逗笑,亲昵地责怪道:“又在胡说八道呢。”
温从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哎哟,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我是来送饭的了。”温清欢赶紧将饭盒塞在她的手里,催促道,“小妮子快回去上课,快考试了吧,可别耽误学习了。”
温从容缓缓回头。
她看起来像是刚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表情十分严肃。
“奶奶,我会一直拿第一的。我以后会和温时越和灵攸姐一样,考上最好的大学,我会挣到数不清的钱,让您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她说着,眼中多了许多化不开的情绪。
“请您一定要等着我。”
温清欢微微笑了笑,眼尾随之拉出一条很深很深的皱纹。
“我们家的小从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温从容在这一天才发觉,即使自己曾经总爱替别人出头,每天缠着顾亦深嚷嚷着要保护他,可说到底,自己从小到大都一直在依赖着别人。
她和一帮没家的小孩一起在爱妮小屋长大,她拥有温清欢的宠爱,有温时越和顾亦深的保护,生活清贫却幸福。
所以即使原本的幸福会因不可抗力的因素不复存在,她也未曾过度担忧过未来,因为她的前方,始终有那些人铺路。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在了,温从容也觉得没关系,因为温奶奶还在她的身边,赐予她姓氏的温奶奶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
可她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变老。
皮肤开始松弛,头顶长出白发,背部变得佝偻,思维逐渐迟缓。
温清欢护不了她一辈子。
03
“今晚护士例行查房,刚一推开门就见她披着被单跑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护士长穿着休闲服,大概是刚交完班准备下班,接到消息又匆匆赶来处理突发事件。她的语气非常抱歉:“真是不好意思,顾先生,刚和您打完电话报备,我们的值班护士就在安全通道里找到了老太太。”
顾亦深温和道:“费心了。”
“您说笑了,这本就是我们医院的疏忽,还麻烦您和温小姐大老远跑来一趟。”
护士长又道:“对了,刚刚找到老太太的小护士和我说,老太太当时一个人蹲在地上,看样子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很着急的样子,嘴里一直重复着快没时间了什么的。”
顾亦深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息道:“我知道了。”
他侧过身,透过窗户,看到特护病房里温从容正趴在温清欢的床边,笑嘻嘻地说些最近的趣事。
“奶奶,我这次的新稿子画的是以前的爱妮小屋,而且读者的反响很好,好多粉丝都给我留言,说您是一位神仙老太太呢。这个词您知道吧,就是夸人特别温柔特别善解人意。”
温从容语气欢快,温清欢却一直背对着她,将脸埋在被子里不肯出声。
她在生气,因为他们这群陌生人不让她出去。
所以,他们是坏人。
“奶奶,您和我说说话呗。”
“不,你是坏人。”
温清欢慢慢翻过身,警惕地看着温从容。
“我不是坏人,坏人都很丑的。”温从容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奶奶,我这么可爱,怎么会是坏人呢。”
温清欢没说话,只是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温从容。
“你是谁?”她又问。
“我叫温从容,名字是您亲自给取的。”温从容笑着将手上的手链展示给她看,“奶奶,这也是你以前送给我的,还记得吗?”
温清欢继续沉默,似乎是在揣测对方话里的可信度。半晌,她才慢腾腾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串水晶链子。
很劣质的塑料感,但每一个小珠子都是当年的温清欢亲手穿起来的,作为温从容十六岁的礼物。
她说等以后生活好了,就给温从容换一条漂漂亮亮的昂贵手链。
温从容拼命摇头,宝贝似的捂着手链,说这是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小珠子。”温清欢喃喃。
“我一直舍不得取下来呢,睡觉前也都好好放在首饰盒里。”温从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粗糙的脸颊。
“我一直,一直都很想您。”
温清欢又不接话了,她低着头,一直盯着温从容手腕上的那串手链,眼底开始泛出柔和的光。
“咔嚓”一声,身后的玻璃门被人从外打开,两个护士拿着药剂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温清欢看到他们,脸色“唰”地变了。
她惧怕人,更惧怕那些冰冷刺骨的针剂。
“都离我远一点!不许靠近我!”
她突然失去控制,手里还攥着手链没松,那一刻她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力将那脆弱的链条拽断,串起来的小珠子瞬间“啪嗒”几声掉落一地。
温从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又将床头刚倒的热水瓶给打翻了。
她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温清欢。
站在门边的顾亦深一个箭步上前,按着温从容的肩膀将其往后一拉。
但他动作慢了些,滚烫的热水依旧溅上她伸出的手背,玻璃碎片也在他们脚边炸开。护士们见状,吓得连忙将药和针剂藏在身后,小跑过去查看温从容的情况。
“快!快拿药箱!这里有人烫伤了!”
温清欢显然也吓了一跳。她重新缩回床角,双手抱着腿,冷冷打量着对面手忙脚乱的他们。
一片混乱中,顾亦深二话不说抓住温从容的手腕,那块皮肤早已红了一大片,慢慢开始起泡。
看到这里,他不由得轻轻皱眉。
“珠子掉了一半,也不知待会儿能不能找全。”
她顾不上疼,目光在地上寻了又寻,心心念念惦记着不知掉在哪里的小珠子。
顾亦深指着她的手,十分不悦地提醒她:“烫伤了。”
“没事,我皮糙肉厚。”
温从容是真不在意,她忍着疼,还微笑着对护士开玩笑,试着调节气氛:“下一次别把热水放在奶奶能够得着的地方啦,我亲身试验后表示很危险。”
护士赶忙点头,帮她仔细包扎好伤口,又抬头有些为难地看向温清欢。
患者年迈禁不起折腾,可偏偏又极其不配合。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不好强制喂药。
“出去!都出去!都别碰我!”
温清欢眼尖,见门口又来了一个过来帮忙的医生,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吼:“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你们不让我去见他!”
“打镇静剂吧,老太太的情绪不稳定,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医生无奈地开口。
“那你在这儿看着,我出去透透气。”温从容深呼吸,转身就走。
顾亦深知道温从容实在不忍心看到温清欢被死死按在床上注射药物的场景,便没有阻拦。
等她走远了,顾亦深才将目光彻底放在温清欢身上。
他上前一步,喊了句:“温奶奶。”
他以前性子倔,在爱妮小屋时除非做错事,或是有求于温清欢时才会和其他孩子一样这么喊她。
温清欢发起疯来也颇不待见顾亦深,拿出藏在怀中的苹果就要往他身上砸。
顾亦深看见了也不躲,依旧无比平静。
“他已经想不起你了。”
这声音不大,却让温清欢瞬间安静下来。
“奶奶,你心里明白的,那时候所有人都劝你走,可你不走,还非要默默陪着他。你为他拒绝了好的工作,拒绝了身边所有的爱慕者,甚至为他创立爱妮小屋,为他放弃了一切重新开始的可能性。”
温清欢慢慢放下苹果,不可置信地看向顾亦深,脸上早已泪水斑驳。
护士医生蜂拥而至,迅速将她按在床上,将镇静剂打进那瘦弱的手臂里。
整个过程中温清欢一言不发,流着泪,一直呆呆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你骗人。”
她嗓音沙哑,又开始不死心地自言自语:“他会想起我的,我还一直等着他呢……我还一直一直等着他回来呢。”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最后一点药水打进血管时,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开始逐渐舒缓。
顾亦深轻轻关上病房门。
不远处,温从容正靠在安全通道边上发呆。
头顶的白光本有些刺眼,下一秒,却被挡在面前的顾亦深遮得严严实实。
“高个子了不起。”
温从容瞪他一眼,小声嘀咕。
从那满是尖叫的病房走出来,顾亦深看起来倒是与往常情绪无异,依旧是面不改色的“死人脸”,看着她时冷冷淡淡回了句:“嗯,了不起。”
细细品来,他的语气竟然还带着一丝调侃。
联想到刚刚在自家卧室的对话,温从容心想完了,自己八成是玩脱了,向来正经古板的顾大“死人脸”已经被带坏了。
她正惋惜,顾亦深已经将一瓶温热的牛奶贴在她的左脸上。
温从容“唔”了声,定睛一看,是她喜欢的牌子。
“从哪里拿来的?”
“一楼的自动零售机,拜托护士买的。”
温从容点头,刚想伸手去接,顾亦深已经眼疾手快帮她插上管子。温从容用那只完好的手接过去吸了一口,口腔都是甜甜的香味,彻底盖住了手背上的痛感。她想了想,十分遗憾道:“其实我想喝冰的来着。”
顾亦深蹙眉:“你过几天生理期。”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而且说得无比坦然。
温从容呛了一口牛奶,边咳嗽边没好气道:“记得可真清楚。”
对方伸手给她顺气。
“顾亦深。”
“嗯,我在。”
她主动上前一步,伸手捧着顾亦深的双颊,十分认真地盯着那双黑沉的眼眸。他们二人出来得急,皆是发梢凌乱的模样。
不过她这叫作不修边幅,他却可以叫简单清爽。
堂堂“温汀”总裁盛世美颜,就算是裹着垃圾袋,也能穿出时装周上的即视感。
顾亦深见她欲言又止,配合地低了低身子:“有话说?”
温从容细软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有点事情想不通,想找你聊一下。”
顾亦深点头:“你说。”
“以前你们不在,我一个人无聊时想过很多次未来。”
温从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顾亦深,你和我讲过,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常态,所以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抑或是最亲近的人身上时,我们都要用一种平常心去对待、敬畏它。可我不能接受,奶奶不再爱我。”
温从容哪怕早已做好准备,也从未想过未来的某一天,温清欢会得阿尔兹海默症,她彻底忘记了自己,也彻底忘记所有爱妮小屋里她爱着的那些孩子。
她变成了十七岁的温清欢,那个她口中描述的,自负、暴躁、不可一世的问题少女。
当最为深沉的爱转变为无穷无尽的恨,过去所有包含幸福的往事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傻子。”
顾亦深将温从容按在自己的怀中。
他的怀抱无疑是温暖的。
“再教你一点,悲伤是发泄情绪的最好方式,却绝不会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所以不要把所有情绪都压到心里。”
换而言之,无论你因为什么而难过,都可以告诉我。
温从容深吸一口气,怅然感叹道:“顾亦深,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静?”
顾亦深想了想:“大概因为……我拥有一张漂亮‘死人脸’吧。”
论自嘲的功力,他这些年颇为长进。
温从容将小手塞进对方口袋,她眯着眼睛,突然来了兴致。
“那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声不响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吗?”
温从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
顾亦深低头,吻了吻温从容的发顶,语气温柔:“不会。”
“其实奶奶会得这种病,我总觉得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和温时越。”
温从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对方极富规律的心跳:“那时我刚上高中,温时越也刚上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但我有助学金补助,温时越有奖学金,温奶奶也有积蓄,这样算下来其实是够的,但是奶奶却很严肃地和我说,你已经两年没买新裙子啦,温时越的球鞋也该换啦,你们两个作为小孩子就该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开开心心去上学,而不是整天愁眉苦脸地装深沉。”
顾亦深摸摸她的头:“这很像温奶奶的作风。”
大人好像总是这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天天想着为孩子的未来多攒一点钱。
“后来我才知道,她瞒着我们接了不少家教补习课,起早贪黑的那种,结束后又急急忙忙赶去菜市场买菜,赶在晚自习前给我送饭,每天如此,特别辛苦。”
顾亦深耐心地听着她唠叨。
那段他从未参与过的时光中,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过得并不好。
他总以为自己将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完美,但他终究太过年轻,亲身经历后,才发现事事都会碰壁。
“我刚刚在病房外面,好像听见你说了一个人。”温从容擦擦通红的眼睛,小声问,“那个人……对温奶奶很重要吗?”
“不重要。她现在有我们就行了。”
顾亦深从口袋里将刚刚散落在地上的珠子掏出来,重新放在温从容的手心里:“拿好,别又掉了。”
温从容数了数,一共十五颗,刚刚好。
温从容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等回去拿针线串穿一穿,应该还能将就戴一戴。
“我们现在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财力,而且奶奶就算能康复也是需要时间的。”顾亦深认真安慰道,“不要难过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温从容把眼泪憋回去,用力点了点头。
04
值班室里,小护士抱着药箱,迫不及待地跟另一个人八卦道:“我刚刚在那儿瞅了半天,602房的家属好像就是‘温汀’酒店的总经理顾亦深。”
“你才发现?”对方白了她一眼,“这位老板都在我们疗养院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年了。”
“我这不最近才调到住院部嘛。啊啊啊,第一次这么近看他,果然和传闻一样好看到无可挑剔。”
对方打击道:“瞧你那花痴样子,再厉害都不是你的,人家结婚了。”
“我知道啦,随口说说而已,你这人真扫兴。”小护士恋恋不舍地走到窗边,低头看去,顾亦深正牵着妻子的手,慢慢往停车场走去。
冷风瑟瑟,树影婆娑,头顶天空一片灰沉。
“我一直都不敢问你,你当年回到顾家后过得还好吗?”
顾亦深的语气不冷不热:“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温从容笑道:“唔,我记得我后来考上一中,高考时又拼了老命考上重本,就是想要超过你,结果真被温时越给说中了,你转身就跑去下海经商。”
顾亦深面不改色道:“嗯,我们家学历最高的就是你。”
温从容却十分意难平:“可明明以你的成绩,考上国内任何一所大学都不是问题。”
她一直记得,顾亦深高三参加的最后一场调研考试,排名是全市第一。
可对方查到成绩的那一天连试卷都没有领,一大早就去老师办公室办理了退学手续。
顾亦深当年也只有十八岁。
他站在老师办公室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他,所有人都在劝他。
“有些事,并不是我愿意就可以去做的。”
顾亦深当年只身一人回到顾家,本就不受待见。
他记得那天晚上顾予锡刚参加完一个商务酒会,醉醺醺地回家的时候还挽着两个年轻女模特,那副醉生梦死的模样,活生生把堵在家门口的夏涵气得半死。
他摇摇晃晃,直到走去厨房拧开矿泉水,回头时才注意到顾亦深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父子俩在夏涵的白眼下,深深对望了将近一分钟。
“我以为你看到旧情人为你生下的儿子,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夏涵嘲讽道,“怎么这么冷静,你对那女人的感情也不怎么样嘛。”
顾予锡什么也没说,冷笑一声,直接摔门去睡酒店了。
想到这里,顾亦深倒不是对父亲的花心有什么异议。
唯独让他在意的,是那两个模特的长相,居然都有几分自家母亲的影子。
温从容见他走神,拉了拉他的袖子,继续碎碎念:“你从顾家回来时我读高三,那么久没见,有没有觉得我变化很大?”
顾亦深点头,语气像是在哄人:“变得稍微懂事了一点。”
温从容笑了笑:“其实吧,我觉得你的变化最大了,你虽然从小就很傲慢,但是偶尔还是会露出一些小孩脾气。但那之后过了三年,当我再次看到你时都有些不认识了。”
“为什么?”顾亦深问。
“就是觉得很陌生呀,你长高了一点,眉眼也深邃了一点,还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就这么独自站在门边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吓人得很。”
温从容以为他们久别重逢,说的第一句话会是真心实意的吐露,或者是直接来一个热切的拥抱。
但顾亦深不愧为顾亦深,他憋了半天,最后居然认认真真问起自己的高考后有没有认真估分。
事实上,顾亦深那时的表现虽仍如往常一般淡定,心里其实也是紧张的。人一紧张起来就容易大脑宕机,所以清楚意识到这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必须得趁着自己大脑宕机前扯点什么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学习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他知道温从容现在的成绩不错。
但他显然忘记了,温从容以前是个彻彻底底的学渣,就算后来变成了一个学霸,学渣之魂也早已刻入骨子里面。
所以这个话题一出口,气氛不仅变得尴尬,还透着一丝诡异。
顾亦深是大脑宕机,温从容是哭笑不得。
不过好在下一秒得到消息的温时越就跑来一把抱住面无表情的顾亦深,和小媳妇看见自家不争气的丈夫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但凡回来晚一点,我没准就真和别人在一起了。”温从容故意气他。
顾亦深:“哦。”
见他态度冷淡,温从容不禁觉得自尊心受挫,立刻咬牙道:“顾亦深你可别不相信,我告诉你我在学校可受欢迎了,每天约我结伴回家的男孩子能从教室门口排到校门口。”
“哦。”
“我还收过一沓情书呢!”
“哦。”
“我还约过会呢!”
顾亦深缓缓低眸,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盯着她。
温从容立刻犯,抬手怯怯地宣布:“那什么,我随便瞎扯的,虽然上学期间是有那么一两个瞎了眼看上我的,但没我说的那么夸张,我也没约会过。”
她主动检讨,顾亦深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我记得你初中和高中的同桌都是同一个男生,也是你班上的班长。”顾亦深不紧不慢道,“听说他和你关系特别好。”
温从容眨了眨眼,笑道:“顾亦深,你这语气有点酸。”
顾亦深冷笑一声,撇下她自顾自往前走了。
“嘿,我不就说了句实话嘛,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发脾气呢。那家伙你不是见过嘛,就是负责我画稿的编辑,他之前还夸过你长得帅我长得丑呢。再说他大学就找了一个身材火辣的外国女友,小日子过得舒服极了。”
顾亦深停下脚步。
温从容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砸在他后背,顿时有点蒙。
她抬头,发现顾亦深伸出一根手指,很不留情面地往她额头上一戳。
温从容顿时疼得往后退了几步,捂着额头十分不满道:“你……你轻点啊。”
“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和个小孩子一样。”
温从容抬头瞪了眼他,故意当着他的面大声抱怨:“就知道你总拿我当孩子,温时越可说了,你这种的,就叫作父爱变质。”
“我不是变态。”
顾亦深忍不住反驳。
温从容叉着腰,嘲笑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自己没多大岁数,还天天盘算着给我攒嫁妆。”
顾亦深这个人看起来冷漠,实则却对身边人实打实的好。
温从容无父无母,顾亦深便天天跟在她身后尽心尽力地管束着,又因深知对方性子跳脱,做事毛手毛脚,心想万一她长大之后有了心仪的男生,结婚时却没有娘家在身后撑腰,难免会在婆家受欺负。
最能让人信服的,莫过于财力。
所以那些年里他拼命参加各种竞赛,获得的奖金除去必要的学费和生活支出,其他全部存进了银行,和他妈妈留给他的钱放在一起。
当然,那张背后写着密码的银行卡,他早在回顾家前就特意交给了温从容,那笔钱足够对方无忧无虑过完整个大学生涯。
以前他年纪小没钱,看着温从容眼馋商店里的甜食也只能当作没看见,现在慢慢富裕了,顾亦深便想着让她少受点苦,平日里没少往她的账上转钱。
他存了一份私心,故意没有说缘由,只说是参照正常家庭行为,由妻子管理日常支出的花销。
顾亦深动了动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温从容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耀武扬威道,“一杯奶茶,我就当这事不知道。”
顾亦深冷笑一声,牵过她的手,往车里一塞,又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顾亦深顾亦深,快看外面呀。”
温从容将手伸到车窗外,指尖落下一片冰凉的雪花。
四周街道非常干净,空气里也透着一丝清爽的冷意。顾亦深打开车内暖气,抬头时漫天雪花早已从天而降。
雪花簌簌而下那一刻,在路灯的照耀下简直美得不可思议。
顾亦深记得,这似乎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好像每次出点什么事,都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温从容笑着打趣,“嘿,顾亦深,如果我们的生活是一部狗血电视剧,编剧的脑子一定是‘秀逗’了。”
顾亦深“嗯”了一声。
温从容眨了眨眼睛,突然侧过身,很认真地说:“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哟。”
顾亦深摇摇头:“你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好了。”
“你是在嫌弃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
“不,我是在夸你乖巧懂事,且不让人操心。”
相处这么久,顾亦深早已能轻易跟上她跳脱的脑回路。
“可是你总是生气。”顾亦深求生欲明显不足,想了想又补充,“然后我们吵架的可能性就会超过百分之八十。”
温从容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我生气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吗,我要是不喜欢你干吗和你吵架。而且我生气不就是想让你哄哄我嘛,你稍微哄一下我不就好了,干吗非拽着我要给我讲道理呀。你见过哪个女生吵架时喜欢听道理的。”
“吵架是因为夫妻之间在某件事上出现了短暂的对立价值观。”顾亦深没有意识到温从容话里的含义,甚至还不死心地坚持道,“显然,解决根本矛盾才是最重要的,哄人只是次要手段而已。”
温从容跺脚:“笨死了你!大直男!”
她解下安全带,故意往对方身上贴:“你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你是喜欢我坐在你对面和你讲道理,还是什么都不说,直接付出行动来哄你?”
温从容循循善诱:“如果你选择第二种,我会洗得香香的,然后在脖子上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最后爬到床上等你。”
顾亦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好极了,气氛瞬间没了,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荒郊野岭和一个超级大直男调情。
温从容越想越气,一言不合就开了车门往外跑。
顾亦深刚解开车锁,一抬头就看见她已经顺着马路大步走了几米,立刻皱起眉头,大声叫住她:“回来,晚上不安全。”
她这离家出走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温从容只当没听见,握紧拳头,回头咬牙切齿道:“回来你个头,你我具有阶级局限性,我俩没得聊!”
顾亦深见好就收,不继续和她争了,就这么开着车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他看着温从容气冲冲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小小一个,像个矮萝卜似的,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好像只是一瞬间,她就长这么大了。
仔细想想……还真有点养孩子的感觉。
其实顾亦深当年读书攒钱的时候,比起想到温从容未来会与另一个男人携手走入婚姻,他更盼望的是无论温从容遇到了什么困难,哪怕相隔万里,都可以随时买一张机票飞到他的身边。
他踩了一脚油门,车头与温从容并肩。
顾亦深将手搭在车窗上,轻声说:“行了,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05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顾亦深轻轻将温从容推醒。
“到了。”
温从容缓缓睁开眼,发现这个地方特别熟悉。
仔细看了看,这里竟与记忆中的爱妮小屋渐渐重叠在一起。
其实温从容以前也嫌弃过“爱妮”这个名字,总觉得字里行间有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但温奶奶却乐呵呵的,说这是一个故人取的名字。
寂静的黑夜里,温从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照,发现这附近全是散落在地的装修材料,应该是还在装修。
“你把它买下了?”
温从容这才恍然大悟:“我记得这块地之前卖给了一个外国人,那人挺难沟通的,我找了他好多次都没有结果。”
她一肚子问题,顾亦深却不着急回答,伸手帮她把围脖系好,又牵着她走到院子门口,拨开新大门上的塑料薄布。
“那位先生之前是在东南亚做进口水果生意的,买下这里大概是想着改成一幢小别墅,晚年时过来小住。”
温从容点了点头,不解道:“这个我知道,可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别忘了,从容,他也是商人,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只要有利可图就不会死死守着一幢毫无价值的房子。”
顾亦深反问:“你当年是怎么和他谈判的?”
温从容心想,我能怎么谈判,当年我一个没钱没势的小姑娘除了用可歌可泣的悲情故事打动对方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了。
不过当她无比紧张地站在对方办公室门口时,迎接她的只有一位看起来负债五百来万的助理,冷冷告诉她总经理回家探亲去了。
想到这里,温从容忍不住感叹一句:“所以我讨厌资本家。”
她又看向顾亦深,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顾亦深:“你看着我说什么,我又不是。”
温从容“嘁”了一声,一脸的不相信。
她丢下顾亦深,自顾自走进屋内,抬头环顾客厅的装修。
这么多年过去了,屋内的摆设家具果然已经完全变了样,温从容记得温奶奶说过,她当年走得急,连办公室里那大大小小一百来个相框都没来得及带走。
“你看,顾亦深,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和你相遇的。”温从容走出房子,指了指院子前面那个拐角,“我被狗吓得半死,跑着跑着就撞到你怀里了。还有那个储藏室,虽然现在已经拆了,但我记得它就在草坪旁边的位置,有一天我们被关在里面,你从窗户上跳下去后还非逼着我跳。”
温从容一路走一路回忆,而顾亦深只是跟在她的身后,很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在顾家立足之后,第一时间就调查了温奶奶和温从容的境况。
爱妮小屋被收回后,温奶奶就将其他孩子送去了正规福利院,唯独带着温从容和温时越共同生活。
他们重新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旧房子。
顾亦深忙于对付顾家,并没有多少精力去调查他们过得如何。后来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顾亦深看着手中瓷碗上的两个缺口,沉默了许久,突然就和他们说了“对不起”。
如果不是自己能力不足,就不会用了这么多年,才解决完顾家的烂摊子。
那时的温从容脸上挂着笑,起身给他换了一只碗。
“奶奶说过,只要我们都在同一个世界上,就算离开了爱妮小屋,就算未来不会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是孤身一人。有重要的人陪伴左右的家,才是真正的家。”
温从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她赶紧往顾亦深怀里躲,打着哈欠说:“得亏我今天下午才去上班,要是大早上的赶过去,估计我刚到工位上,就能趴在数位板上睡死过去。”
“你真厉害。”
要一大早开会的顾某某很没感情地表扬。
说来他就算是真心实意地夸一个人,听上去也跟在嘲笑你似的。
“顾总,要是没有我,你这辈子估计就只能单着了,谁稀罕要你啊。”温从容歪了歪头,靠着他的肩膀真心实意道,“嘿,你明明比我老,你怎么一点也不困?”
“以前我总是开会,写策划,跟着团队参加公司宴会谈生意,两天两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情,习惯了。”顾亦深说。
“听上去好可怕。不过关于你的事,我好像都不太了解。”
顾亦深伸手抱住她,下巴抵着她毛茸茸的头顶。远处朝阳缓慢升起,微亮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落在他们身上。
他面不改色,眼中却含着一丝很浅的笑意。
“以后我都告诉你。”
06
温时越向来睡得死,第二天起床时才看到顾亦深发来的消息。他对着手机屏幕愣了三秒,然后大叫一声,吓得立刻请假,连滚带爬跑去医院看望温奶奶。
温奶奶果然也不认得他,还试图往他身上丢石榴。
在得知对方昨天只是往顾亦深身上丢苹果后,他瞬间心理不平衡了,毕竟石榴可比苹果有杀伤力多了。
温时越在电话里抱怨完后,温从容便成功被对方逗笑,又问:“晚上有空吗?”
“你有事找我?”
“顾亦深今天加班,我一个人吃饭无聊,约了灵攸姐一起吃饭。”
温时越爽快地答应:“那一会儿等你下班后,我开车接你去她的工作室。”
“好。”
温从容答应完,一关手机,冷不丁就看见周淼从她座位对面窜出来,一脸幽怨的表情。
“听说你打算完结了,可这才刚刚连载到高中呢。按照剧情来说,应该还能继续画很多情节出来。”
“没什么可画的了,我接下来过得什么样你不是知道吗,大家一起过生日,一起迎接崭新的一天,然后一天天长大、上学、工作,最后结婚,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温从容双手一摊,“就这样,没了。”
周淼恨铁不成钢:“不想写现实你可以胡编乱造呀,你就加个心狠毒辣的男二,或是加个‘茶言茶语’的女二,实在不行,直接弄一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出来也行。比如女主角怀孕了,却发现孩子不是男主角的。”
温从容当即拿起数位板就往他身上招呼:“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漫画女主角又不是你,你这还没孩子呢,你激动个什么劲!”
温从容呵呵一声:“整个孩子哪够啊,我干脆再来个车祸,再来个失忆,最后大家一起双双完蛋你看好不好?”
周淼听完,居然一脸认真道:“你别说,观众就爱看狗血剧,你不是也天天抱着平板电脑看韩剧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吗?你要是真想这么画,我也没意见。”
“我去上个厕所,回来再考虑要不要孩子的事情。”温从容退后一步,从抽屉里掏出一卷纸,又拍了拍好同桌的肩膀,转身遁了。
下班点刚过,温时越就准时到了温从容公司楼下。温从容下来时瞧见他老人家孤零零一个,他的爱车不翼而飞。
“车呢?”
温时越两手一摊,做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
“你车被人偷了?”温从容狗嘴吐不出象牙,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滚蛋,你车才被偷了。”温时越一脸不爽道,“天有不测风云,上午我从医院出来,跟着导航抄了条近路,没想到那条道上全是碎石子,硬生生把我那新换的车胎给扎爆了。”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打车是不指望了,两人一合计,干脆直接坐公交车过去。
“嘿,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挤公交车上学。”
“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和攸攸的美好时光,和你的那部分记忆我已经自动遗忘了。”
“嘁,重色轻妹。”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公交站台前,温时越抬起头看向一片昏暗的天空,他眯着眼睛,突然发现额头落了一片冰冰凉凉的雪花。
隔了还没几个小时,又开始下雪了。
温时越唏嘘:“我听别人说,昨晚北城大半夜才刚刚下了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缓缓落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大却密集,攥在手心立马就化成了水。
又湿又冷。
南方的雪不像北方的,就算连着下一宿的大雪,最后大多也都化成冰和水。
温从容掏出手机一看,发现顾亦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内容很简单,大概意思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自己下班后可以顺便带回来。
嗯,不错,知道拿好吃的哄我开心了。温从容想。
温时越见她一直盯着手机傻笑,忍不住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看顾亦深的微信。”
温从容把手机屏幕对着他。
温时越“唔”了声,打趣道:“之前你还和我抱怨顾亦深不懂情趣,人家这不挺好的嘛。你平日里大度点,少跟我兄弟吵架。”
温从容:“你是不是我亲哥啊?”
温时越:“哎,你怎么还不领情了,作为你不同父不同母的亲生哥哥,管教自家妹妹责无旁贷!”
温从容记得当年爱妮小屋出事后,温时越仿佛一夜长大,他以前总是没心没肺,每天抱着个篮球到处撒欢,后来他也不玩球了,每天捧着书在自习室里看书做题,放学了便带着她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他高一时骑的那辆自行车坏了个轱辘,温清欢本想给他买一辆新的,他却死活不同意,说是反正冬天骑车冷,还不如挤公交车暖和。
但温从容知道,他是心疼钱。
他自己过生日时吃碗长寿面就算圆满,但每逢她过生日,他都会很认真地挑礼物。
有一次,他不声不响将攒了好久的钱全部花了,买了一件当时很流行的粉色格子裙。
这个年纪的女孩哪个不爱美,就算在学校里天天穿校服,也总想着在校服里套件漂亮衬衫。但她天生开窍得晚,一天天咋咋呼呼的,有啥穿啥,和个假小子似的。
她拿到裙子时自然满心欢喜,但在看到价格后脸色立马变了,起身就要去商场退货。
温时越二话不说,拿着剪刀“咔嚓”一下就将吊牌给剪了。
他坐在她对面,第一次那么正经地对她说:“你听好,虽然咱家不富裕,但是别家小姑娘有的,你温从容也得有。这一件裙子算什么,以后我带你去商场最贵的店买一堆漂亮衣服。”
她当时听了,虽说确实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毕竟两人是从小打到大的关系,她不好意思说谢谢,只得嘴硬道:“你那么不靠谱,说话算数吗?”
温时越直起腰,拍着胸脯说:“怎么不靠谱,哥马上就上大学了,在大学里好歹能打份工。等我赚了大钱,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好啦,你能赚大钱行了吧。”见温时越真急了,她连忙笑着哄道,“我宣布,以后我的发财之路就靠你了,我的好哥哥。”
2021年的今天,温时越摇身一变成了前途无限的大律师,每次出差碰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除了买给鹿灵攸,也会记得买给她。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总会做到最好。
温时越突然唤道:“容容。”
温从容被这一声叫得受宠若惊,上一次听到对方亲密地叫她还是好多年前,他感冒发烧,拽着她的手一直重复着:“容容站起来。”
最后还是顾亦深黑着脸走过来,将半死不活的他直接扛去医院输液。
念高中时,他放学后刚出门,就瞧见鹿灵攸与她妈妈一同上车回家。
与无害、温柔的鹿灵攸不同,她妈妈气质冷艳又庄重,一看便是不好接近的性子。
温时越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那一刻却突然了。
直到她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温时越才佝着背,顺着人群一言不发地离开。
那时候他第一次意识到现实的可怕,这样一无所有、前途渺茫的自己,凭什么能大大方方地站在她的身边呢。
“你想什么呢?”
温从容侧过身,发现温时越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温时越只要不说话就称得上“好看”二字,桃花眼高鼻梁,身高接近一米八四,又因为常年运动,小麦肤色健康匀称。
温时越小时候个高还胖,每次小伙伴有难,就会将饭碗一丢,桌子一拍就要“替天行道”。
不知不觉中,他们好像都长大了。
温从容不禁想到了顾亦深。
“我现在回忆起来,其实顾亦深这种话少又别扭的大直男并不算是传统意义上光芒万丈的人。但在我眼里,他即便不说话,单就站在那里,就已经浑身发光了。”
她傻笑。
“这算不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温时越冷哼一声:“这算近视加散光,有空去眼科看看,早治疗早痊愈。”
07
“温汀”二十四楼灯火通明。
顾亦深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庄荣推门进来,瞧见顾亦深摸出一个瓷白色的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几种非常新鲜的当季水果,两边是剥成瓣状的橘子和切成硬币大小的苹果和草莓粒,中间是红透的小番茄,被刻意摆成了爱心的形状。
这一看,就出自温从容的手笔。
庄荣感觉这一刻的自己饱含热泪。
这么多年了,看这两人就像是在看电视连续剧似的,好几次都要渐行渐远,最后硬是“逆天改命”,强行在一起。
老板娘虽然下不了厨房,但作为艺术生刀工和摆盘自然是无人能及。能把顾亦深这位主子伺候好了,他们这些卑微打工人的工作八成会稍微顺利一点。
顾亦深用小叉子叉起一颗草莓慢吞吞送进嘴里,一抬眼见庄荣来了,又摸出一把叉子好心地问:“一起吃?”
果然心情绝佳,连加班都这么开心。
庄荣扯出一个笑容,连连摆手:“不了,我刚吃了饭。”
顾亦深点头,继续埋头补充维生素C。
庄荣站在那里,也不走,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他。
顾亦深又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很闲?”
开什么玩笑,他这个月都加了半个月的班了。庄荣迅速收起那副看热闹的悠闲姿态,十分正经道:“那什么,我是想和你说一声,夏夫人今天已经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你要是再没空接,我就真的没辙了。”
顾亦深瞥了他一眼,伸出手,说了两个字:“手机。”
庄荣求之不得,笑着将手机给他:“那我下班了,你继续加班造福公司。”
他伸了个懒腰便一身轻松地出门,前脚刚走到电梯口,就瞧见大腹便便的财务总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顾总在吗?”
他停下脚步,急吼吼地问庄荣。
庄荣笑道:“人家在办公室里好端端坐着呢,又不会长翅膀飞了,你着什么急呢。”
对方神情却没有丝毫松懈,十分严肃道:“庄特助,我觉得澜湾国际的项目有问题,不能再继续跟进了。”
庄荣一愣:“怎么说?”
“我托人查了澜湾国际的底细,对方一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资金少,客户少,每年盈利资金也只能勉强维持不倒闭而已。”总监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前几年全国房地产经济波动,连顾家都颇受打击,这小小的澜湾国际却在这个关卡突然到账一笔巨额资金,并且在拿到这笔来路不明的资金后,就迫不及待地启动高风险高收益的澜湾计划,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完全不符合逻辑吗?”
庄荣点点头,说:“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澜湾国际的注册资金和知识产权等用天眼查都能查到相应信息,不像是一个皮包公司。”
“不不不,你听我说,如果它的存在真的只想拖垮‘温汀’,那么你用天眼查就能探出虚实就显得对方太弱智了。所以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查它的资金链来源,也就是它背后的靠山。”
总监翻开手里的报告,一字一句道:“最后我发现,对方真正的资金链来源于国外企业SC,这个公司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唯一的业务就是专门负责‘制造’公司。”
“制造?”
“简单来说,SC在顾总创立‘温汀’的同一年,制造出了澜湾国际,随后几年时间一直维持着最基本运作,让它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公司。等到SC觉得时机成熟,就立刻往澜湾国际内部注入一笔巨额资金,随后立刻推出一项足够令‘温汀’心动的合作案,只要我们签约,将大量资金投入进去的那一刻,SC的目的就达成了。它可以迅速让澜湾国际瞬间破产、消失、人间蒸发,无论怎么样都行。最后受到重创的,就会是我们‘温汀’。”
总监缓缓说完,心里一阵后怕,忍不住吐槽道:“好狠的做法,顾总以前是不是得罪人了?”
“那你算是猜对了。他当年为了在顾氏全身而退,得罪的人能从这儿排到世茂广场保安亭。”庄荣倒吸一口冷气,“那你现在赶快……”
话音未落,总监突然收到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庄特助,我妻子说我父亲心脏病犯了,刚刚被送进医院,我得赶快赶过去一趟,至于这份报告……”
“得了,等顾总忙完,我帮你交给他。”庄荣拍了拍他的后背,“家人要紧,快去吧。”
总监松了口气,不由得露出感激的神情:“谢谢你啊庄特助,这份报告还请你一定替我交到顾总手里,明天早上我再亲自向他汇报具体事项。”
庄荣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想到“医院”二字,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往顾亦深办公室走。
“庄特助,您办公室有一通电话,说是找您有急事!”秘书小姐推开玻璃门,提醒了他一句。
庄荣停下脚步,应了一声,又拿着报告赶回办公室。
他拿起电话,一字未说,瞬间就听到对方挂了电话。
他口袋里的手机此刻响起悦耳的铃声。
庄荣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来自:未知号码。
他思考片刻,接通了电话。
“您好,庄特助,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搅您。”对方声音沙哑,明显是做了变声处理,“之所以冒昧打来电话,是看到您刚刚……拿到了一份文件。”
庄荣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户,对面金融大楼和“温汀”一样灯火通明,几十家公司几百扇窗户,根本无法分辨出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
他在心里骂了句,伸手想拉窗帘,但他停顿片刻又松了手,随即飞快按下录音键。
“你想做什么?”
对方语态慵懒:“放轻松,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庄特助一声,如果那份文件被顾总看到,对于此次合作的双方都没有半点好处。”
庄荣质问道:“你是澜湾国际的人,还是SC的人?”
对方并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庄荣继续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一件小事。‘温汀’一年达成的项目高达几十件,顾总不可能有闲心一直盯着这个项目,所以我想让您在顾总那里揽下这个项目的负责权,并且确保‘温汀’和澜湾国际最后签约成功。”
庄荣坐不住了:“开什么玩笑!你把这叫作小事?你既然知道我拿到了那份文件,就应该知道财务经理已经发现了你们公司的漏洞,明天上班时他就要和顾亦深汇报情况。除非他疯了或者傻了,否则不可能让我继续做这个项目!”
“您是顾总身边最信任的人,我相信您的能力。”
庄荣冷笑:“在金融业里背叛公司是行业大忌,我凭什么帮你?”
对方似乎是料想到庄荣不会同意,声音顿时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如果您不配合,那么很遗憾,你们顾总明天在听汇报前,一定会发现收件箱里多了一份邮箱。而这份邮件的内容,则是庄特助您背着他私自挪用公款的证据。”
庄荣顿时面如死灰。
那人笑得很轻:“庄特助,一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听说您的母亲前年查出了恶性肿瘤,治疗的费用不低,您在‘温汀’的工资再高也只是个打工的,应该负担不起那么多年的进口药和化疗费用吧。”
庄荣十分复杂地望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低头对着手机低吼:“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方笑而不语。
庄荣出了一身冷汗,继续道:“怎么着,想威胁我?”
“庄特助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要是和我合作,我保证顾亦深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您拿着一千万和他的信任另谋高就,而我也能达成目的,这是双赢的局面,不是吗?”
庄荣一边听着对方的说辞,一边大脑飞快搜索着所有可能的对头公司。
他瞬间想到了顾氏。
不对,且不说顾氏在上周就已经签约成功,再者顾亦深是顾家的私生子,当年又将顾氏搅得天翻地覆,夏涵那么恨他,如今为了帮助顾氏渡过危机,倒是隔三岔五拉下脸过来,只希望“温汀”与顾氏共同合作。
一旦顾亦深点了头,“温汀”与顾氏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种拉别人下水前先炸了自家船的做法,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做。
庄荣沉默片刻,问道:“先是顾氏,又是‘温汀’,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很好玩呀。”
“看两家龙头企业斗来斗去,和看蝈蝈打架似的,您不觉得好玩吗?”对方顿了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您玩过斗蝈蝈吗?”
庄荣沉默。
对方继续自说自话:“简单来说,就是将两只一起喂养的成年蝈蝈放进一个直径不足二十厘米的圆筒里,即便它们曾经多么要好,身处不得已的境地,也会和人类一样为了自己的私欲相互斗得至死方休,直到最后留下一只蝈蝈胜出,又或者……两败俱伤。”
对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更喜欢第二种结果。”
庄荣攥紧双拳,将手机开了免提摔在桌上,又用座机重新拨打了财务总监的电话。
“喂,我是庄荣。你刚刚和我说的那件事,我已经和顾总说明情况了,顾总的意思,是要我假装继续跟进这个项目。你……应该没有和第二个人说过这件事吧?”
庄荣在心里默默想,我没有错。
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背叛与阴谋交错而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敌人。他想起当初十八岁的自己一腔热血,嚷嚷着要跟在顾亦深身边闯出一番天地,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九年。他的原本坚定的内心,终于开始出现一丝动摇。
“是这样的,在我们摸清对方虚实之前,希望你能暂时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对,这也是……我们顾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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